第十二篇 海神 《升起潜望镜》(2)

星船的水兵都希望能碰上一个晕船的艇长。潜艇比水面舰艇优越的是大风大浪时可以躲到水底下去。你水面风浪再大深海里也是平静的。有的晕船的艇长遇上风浪就临时把所有水上训练科目全部改为水下科目,潜入水中就不上去了,这就免了许多水兵的晕船之苦。而我们这位艇长则恰恰相反,遇上大风浪天气,他愣让潜艇在水面上漂着,就是不下潜。如果计划夜间锚泊,本来可以到绿琴岛锚地去避避风,他却下令潜艇在风急浪高的训练海区抛锚。有一回折腾得我们一宿没睡――睡着了就会从吊铺上晃掉下来。许多人悄悄骂他“不人道”。他却说,晕船这东西,越怕越晕。晕船是可以锻炼的。

实践证明,他讲得有点道理,全艇人员的抗晕船能力渐渐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一开始我晕得就很厉害,后来出海多了,十级风都无所谓,像坐摇车似的。我们班有个叫马绍臣的水兵,是艇上有名的晕船大王,只要海上有点风他就晕。后来也锻炼得和我差不多了。有一次海上风浪很大,艇长到机舱来,见他手里拿了一根大葱在吃,艇长拍拍他的肩膀,开心地笑了。这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他不太爱笑。尤其难见他开心的笑。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晕船时不能吃大葱大蒜之类味儿大刺激性大的东西,不然吐起来自己难受也殃及别人。晕船大王敢在大风浪里吃大葱,可见他已战胜了晕船,胸有成竹,“肚有成葱”。于是他成了战胜晕船的典型,艇长大会小会表扬他,直到他复员之后许多年,一些从未见过他的新兵都知道他。

我和老艇长在一条艇上工作了七年。渐渐了解了他之后也就不像一开始那么怕他了。他爱发火,但也不是动辄就训人。他生活在我们党小组,所以我们和他的接触要比别人多些。他挺喜欢聊天儿的,他看了很多书,知道的事也多,每当政治学习或党日活动,我们就故意给他找话题,一聊,大半天就过去了。

他喜欢抽烟,我们军士长经常用不怎么样的烟和他换好烟抽。军士长扔一支差的过去,必然会换一支好的来。他抽烟很厉害,一天能抽一盒还多。潜艇远航时,一般很少浮出水面。而在水下,舱室里蓄电池放出的氢气很多,遇到明火容易爆炸,因此,只有到晚上内燃机工作时才能去机舱抽烟。白天一整天对他来说显然是段难熬的时光。每当我们的主机一启动,他就来了,往主机后部不碍事的地方一坐,掏出烟来一支接一支地抽。他一口能把一支烟抽去小半截,他能把喷出来的烟再一口吸回去。看着他抽烟,仿佛我也在享受。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的烟味儿显得格外的香,格外的诱人,我差点就在那个时候学会了抽烟。谢天谢地,我没有学会。

后来,我和老艇长同时离开了那条潜艇。我是去支队政治部当干事,他是去支队当副支队长。艇长是副团,副支队长是副师,破格提拔。

这时候出了一件事,在码头上掀起轩然大波,搞得他挺被动。

就在宣布他任副支队长命令的第二天早晨,在码头小卖部、机关食堂和码头厕所的门口,同时出现了这样一条用粉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标语。

 

热烈欢送瘟神×××离开×××艇!

 

前面的×××是老艇长的名字,后面的×××是我们艇的舷号。显然有一个挨过他批评的什么人对他耿耿于怀。

这事儿干得不大亮堂。无非是想败坏老艇长的名誉,却引起了许多人的义愤。有人主张查查这个人是谁,老艇长反对。他在向全艇同志告别的军人大会上说:

“这又不是写的反动标语,不要查了。大家也不要乱猜疑。这个同志的这种做法妥不妥另当别论,但有一点应该肯定,他在提醒我今后要把工作做得更好。我就要走了,好在不远,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随时都可以提。采取什么方法都行,写标语也行,只是我建议最好不要写到厕所里去,我还不至于臭到那种程度吧?"

轰,大家都笑了,笑得并不开心。

许多年过去以后,原来一起在老艇长手下工作的人已剩下不多了。老战友们碰到一起,免不了要叙叙旧。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对那一段生活充满了留恋之情,尽管那时我们要比别的艇苦得多累得多。有的调到别的艇上工作的同志反而过不惯那种松松垮垮的生活,觉得像穿了一条没系腰带的裤子。

忽然有人想起那条标语,我们都表示不理解,那人怎么会把艇长视作“瘟神”呢?有人说应该改一个字,把“瘟”字改成“海”字,那就比较准确了。

我们猜了半天,也没猜出写标语的那人是谁。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现在,老艇长已经担任了海军很高的领导职务。有一天,他的秘书对我说:“你不是说你的老艇长不晕船么?他晕,我亲眼看见的。”他给我讲了他们的南方之行。(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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