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海神 《升起潜望镜》(2)
实践证明,他讲得有点道理,全艇人员的抗晕船能力渐渐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一开始我晕得就很厉害,后来出海多了,十级风都无所谓,像坐摇车似的。我们班有个叫马绍臣的水兵,是艇上有名的晕船大王,只要海上有点风他就晕。后来也锻炼得和我差不多了。有一次海上风浪很大,艇长到机舱来,见他手里拿了一根大葱在吃,艇长拍拍他的肩膀,开心地笑了。这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他不太爱笑。尤其难见他开心的笑。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晕船时不能吃大葱大蒜之类味儿大刺激性大的东西,不然吐起来自己难受也殃及别人。晕船大王敢在大风浪里吃大葱,可见他已战胜了晕船,胸有成竹,“肚有成葱”。于是他成了战胜晕船的典型,艇长大会小会表扬他,直到他复员之后许多年,一些从未见过他的新兵都知道他。
我和老艇长在一条艇上工作了七年。渐渐了解了他之后也就不像一开始那么怕他了。他爱发火,但也不是动辄就训人。他生活在我们党小组,所以我们和他的接触要比别人多些。他挺喜欢聊天儿的,他看了很多书,知道的事也多,每当政治学习或党日活动,我们就故意给他找话题,一聊,大半天就过去了。
他喜欢抽烟,我们军士长经常用不怎么样的烟和他换好烟抽。军士长扔一支差的过去,必然会换一支好的来。他抽烟很厉害,一天能抽一盒还多。潜艇远航时,一般很少浮出水面。而在水下,舱室里蓄电池放出的氢气很多,遇到明火容易爆炸,因此,只有到晚上内燃机工作时才能去机舱抽烟。白天一整天对他来说显然是段难熬的时光。每当我们的主机一启动,他就来了,往主机后部不碍事的地方一坐,掏出烟来一支接一支地抽。他一口能把一支烟抽去小半截,他能把喷出来的烟再一口吸回去。看着他抽烟,仿佛我也在享受。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的烟味儿显得格外的香,格外的诱人,我差点就在那个时候学会了抽烟。谢天谢地,我没有学会。
后来,我和老艇长同时离开了那条潜艇。我是去支队政治部当干事,他是去支队当副支队长。艇长是副团,副支队长是副师,破格提拔。
这时候出了一件事,在码头上掀起轩然大波,搞得他挺被动。
就在宣布他任副支队长命令的第二天早晨,在码头小卖部、机关食堂和码头厕所的门口,同时出现了这样一条用粉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标语。
热烈欢送瘟神×××离开×××艇!
前面的×××是老艇长的名字,后面的×××是我们艇的舷号。显然有一个挨过他批评的什么人对他耿耿于怀。
这事儿干得不大亮堂。无非是想败坏老艇长的名誉,却引起了许多人的义愤。有人主张查查这个人是谁,老艇长反对。他在向全艇同志告别的军人大会上说:
“这又不是写的反动标语,不要查了。大家也不要乱猜疑。这个同志的这种做法妥不妥另当别论,但有一点应该肯定,他在提醒我今后要把工作做得更好。我就要走了,好在不远,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随时都可以提。采取什么方法都行,写标语也行,只是我建议最好不要写到厕所里去,我还不至于臭到那种程度吧?"
轰,大家都笑了,笑得并不开心。
许多年过去以后,原来一起在老艇长手下工作的人已剩下不多了。老战友们碰到一起,免不了要叙叙旧。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对那一段生活充满了留恋之情,尽管那时我们要比别的艇苦得多累得多。有的调到别的艇上工作的同志反而过不惯那种松松垮垮的生活,觉得像穿了一条没系腰带的裤子。
忽然有人想起那条标语,我们都表示不理解,那人怎么会把艇长视作“瘟神”呢?有人说应该改一个字,把“瘟”字改成“海”字,那就比较准确了。
我们猜了半天,也没猜出写标语的那人是谁。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现在,老艇长已经担任了海军很高的领导职务。有一天,他的秘书对我说:“你不是说你的老艇长不晕船么?他晕,我亲眼看见的。”他给我讲了他们的南方之行。(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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