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在太平洋上 (一) 《升起潜望镜》

第八篇 在太平洋上  (一) 《升起潜望镜》

在太平洋上

 

 

一切都是误会。

要不然我现在怎么也不会在这神经兮兮的太平洋上百无聊赖地漂泊。

蓬皮杜说:“人在一生中有些时候只能听从命运的支配。”这话对极了。

高中毕业考大学,我喜欢文科。老师却劝我报理科。第一志愿我报的是省里的一家工程学院,老师擅自给我改了海军××学院。我没有怪她,因为我知道她的头一个丈夫是个海军,在十多年前的一次海战中阵亡了。她一直在深深地怀念她的前夫。上高中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她很喜欢我,对我要求也很严格,象管她自己的孩子似的。我经常发现她老用一种失神的目光注视我。不知为什么。有一次我忽然萌发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是不是哪儿与她先夫长得有点像?我一直想找她看看她先夫的照片,没敢。我想从她与先夫生下的孩子脸上寻找那位烈士的影子,可是他们没有男孩,只有两个女孩,而且一律象母亲。她想把我培养成为一名像她前夫那样的驰骋海疆的海之骄子?

听说我报考了军校,父亲和哥哥满支持,但母亲不乐意。等录取通知的时候,母亲给我准备了许多东西。可录取通知一到,说什么都不用带。母亲望着她亲手准备的东西默默地流泪。

送我走的时候,老师也来了,她显得很高兴,当时我真不知道让她流泪让母亲高兴是不是更好一些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穿上军装,稀里糊涂地走进海校,现在又稀里糊涂地漂到太平洋上来了。

我脑子不笨。在海校里的学习成绩和在上高中时一样,不错。这次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次随舰实习,然后就要分到不知什么地方去。大方向是定了,离不开海,离不开一万八千公里的海岸线。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海上生活极富浪漫色彩,充满了惊险和乐趣,其实,世界上大概再没有比海上生活更枯燥、更乏味、更平淡无奇的了。恍恍惚惚的晕眩,麻麻木木的味觉,反反覆覆的神聊,空空荡荡的蓝天,浩浩瀚瀚的海水,几乎组成了我们全部的生活。哪怕一点在陆上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引起我们极大的兴趣。譬如偶尔跃上甲板的一条飞鱼,海面上不知从哪漂来的一只破旧的渔标,或者天空中的一抹淡淡的彩虹,都会使我们热情注目,无限感慨。

然而,飞鱼并不常有,渔标更是少见。相比之下,倒是彩虹来得多些。我说太平洋神经兮兮的,一点都不夸张。一会风,一会雨,一会又赤日炎炎。雨下起来像老天爷撒尿,一阵就过去了。然后便是彩虹。老天爷大概多吃了西瓜,尿得很勤,因此我们就不断地有彩虹看。不过看得多了也就不新奇了。尽管如此,还是比什么没有强。

多亏了太平洋神经不正常。如果它成天一本正经,那就该轮到我们神经不正常啦。所有的一本正经都是乏味的。长久的乏味最折磨人的神经。

 

 

小不点儿拿了三个啤酒瓶子走进住舱,兴致勃勃,满面春风,嗓门挺大地冲我喊:“茂生,怎么老在床上躺着?快到赤道了!”

我乜了他一眼,没动,也没吭。他也没再睬我,把瓶子往床上一放,闷头忙活起来。我知道他又准备放漂流瓶了。在进入太平洋的时候他已经放过一回了。

海和洋的界限在视觉上是分不清的,只有航海仪器分得清。

进入太平洋那天是中午。我们谁也没睡午觉,都聚在甲板上想看看太平洋是什么样子。一点零五分,舰上汽笛长鸣,于是我们知道现在进入太平洋了。这时候的第一个心理感觉是,太平洋的水格外清,海平线格外远。我们一群人正手足无措不知该干点什么,只听咚咚咚,三只瓶子落入海中。是小不点儿扔的。他就站在我们旁边。先头我们谁也没发现他手里提着瓶子。

“你这是干啥?”一个学员傻乎乎地问。

小不点儿故作镇静地望着洋面,没反应,像是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

“干嘛放三个?”另一个学员自作聪明地说:“三个不好。”

小不点儿仍不作答。(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顶一下[0]

踩一下[0]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