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迷乱的回波(一) 《升起潜望镜》(2)

“报幕词”。大有让人听了三天不思茶饭的魅力。他很爱她,常常想她睡不好觉,恨不能天天守着她看。而庄丽却是很有主见的姑娘。当初他报考军校,就是庄丽出的主意。他两次高考都因几分之差名落孙山,他悲伤之极,几近绝望。庄丽已经考上艺校,自己如果考不上大学,前面的道儿是明摆着的。庄丽安慰他说: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何不鼓足勇气再去一试?这次报军校吧,军校的录取分数线要比名牌院校低些。他说,穿了军装,就得离开你了。她说,别管那些,先弄个文凭再说。现如今文凭是顶重要的。于是他以极高的分数考进海校。若报地方名牌院校,又得吹灯,因此他更佩服庄丽的预见性,更加把她爱得入骨。

“小唐,想不想在本地找一个?”顾西双还以为他真的没有对象,真有心为他牵牵线。

“我不准备在本地找。”唐兴龙说。

“如果在家里找,这两地生活可太……麻烦了。”

“在这里找,将来转业回家也是麻烦事。”

“咳,还想那么远。等你转业,不知哪天的事了。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们是海军事业的栋梁,我们是废物利用!"

废物利用?怎么个废物利用?唐兴龙有些迷惑不解。红地毯不知什么时候沉到海底去了,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的汪洋。偶尔有鱼在水面上跳跃,翻出几层水花,荡开几圈波纹。一切平静之后,更给人一种空旷凄凉、怅然所失之感。顾西双情绪更加低落。

很快,唐兴龙从侧面了解到,顾西双是个没经过院校培养,舰上“土生土长”的干部。“文化大革命”期间,海军的所有院校都被“文化”掉了,他入伍的时候还没恢复。后来有了,又因为工作离不开,没能进校深造,等到文凭忽然间升值为金牌,他挣扎着去考了一回,结果分数没能过线。之后,他超龄了,便失去了再去冲刺的资格。等待着他的,将是被唐兴龙取代,然后解甲还乡……

唐兴龙能够理解那双眼睛了。一想到自己的出现将形成对部门长命运的“威胁”,心中很是有些不安。

静静的海湾悄没气地涌起一排排的波浪,慢悠悠地涌向岸边,冲刷着石堤哗哗作响。大海涨潮了。

 

 

除锈的噪音从四面八方往耳朵里灌。用刮刀刮的,用扁锤敲的,用钢丝刷子刷的,各种家什全上,什么声音都有。这些声音交结在一起,仿如世界末日到来之时发自宇宙的疯狂的怪叫。噪得人心里发毛,噪得人头皮子发炸,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一块五米长半米宽的跳板,两头用绳子一拴,从甲板上放下来,高高地悬在空中,是脚手架。坐在上面一动一摇,像荡桥。不小心就会掉到海里去。

唐兴龙手里攥着刮刀,像端着鲁提辖的百斤禅杖,不知如何动作是好。顾西双给他示范了两回,可他仍然不得要领。

“不是这样,是这样!”顾西双又示范了一回。“舍得使点劲,别像挠痒痒似的。”

――。旁边有人窃笑。

他无心理会这些。他发狠地用力在锈蚀的钢板上铲了一刮刀,“吱呀”一气,钢板上现出一条银亮的白印,成功了!但是他觉得刮刀下的那一声瘆人的尖叫顺着他的手臂钻到他的心里。

“好,就这么干。”顾西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再管他。

他开始照着刚才的样子机械地运动双臂。没几下,他便感到虎口发麻,两臂发酸。这种生活实在太单调太乏味了。每天都是吃饭、工作、睡觉。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周而复始,月月如是。据说,一个与舰上搞“军民共建”的地方大学有一次邀请舰上的共青团员参加他们组织的“五·四”青年节篝火晚会,因为听说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跳舞,舰上的领导一商量,不等到跳舞的时辰,借口部队有任务,匆匆把水兵全部拉了回来……码头上每周放一次电影,大都是些水兵们不爱看的国产片。主要的文化生活就是看电视了。但是人多电视少,位置不好累眼睛,而且你想看这个频道,他想看那个频道,拧过来拧过去,最后,一个完整的节目也没看成。好些个空虚无聊的夜晚,他都是一人揣上袖珍放音机。躲在舰上某个僻静的角落,靠听庄丽的那盘磁带度过的。他连着两个星期天上街看了两场外国电影,感到很过瘾。可是部门长对他说:要注意影响,少外出。后来他听说有的水兵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出去一次,他便问他们:你们对这样的生活什么感觉?回答是:没什么感觉。他想他们一定是麻木了。难道他们真的不感到枯燥乏味,不感到压抑?

刺耳的噪音仿佛已经离他远去,运动的双臂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他的精神和肉体进入了一个麻木的状态,是一只苍绳来吮他脸上的汗,才把他重又唤醒过来。这只苍绳硕大无朋,可爱之极,怎么轰也轰不走,响亮的嗡嗡声扰得他心烦,烦得想呐喊。这时候,那讨厌的太阳却直着眼睛来看热闹,把个甲板烤得炙人,周遭的空气干得一点就能着。刮下的铁锈和漆皮的细末弥漫在他的周围,多情地往他口腔和鼻孔里钻。他只好双唇紧闭,用鼻孔呼吸,不一刻便感到鼻腔里和嗓眼儿处都像结了痂。于是他爬上甲板,跑回住舱,找了一个口罩戴上,然后又接着吭哧吭哧地干。这回感觉好了,鼻孔和嗓眼儿不再受到锈尘的袭扰,从心理上产生一种轻松感。(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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